福州

游子落箸思故乡

美食杂谈

    人在他乡,无论是故国的他乡还是异国的他乡,在汉语圈内被问得最多的话可能是“你是哪里人?”因为中国地理历史都是从呀呀学语以来的必修课,若答案是湖南陕西,谈话间便可对该人士的故乡风物有大致了解。若再渊博些,当地有何虎踞龙盘,名山胜水, 出过何等英雄豪杰,都可作为引申的谈资。

    然而偏偏有一群人会答:“我是客家人。“就字面意义上来说,这个答案令人迷惘:客家是何概念,地理名词,民族名词?怎生为客?何处是家?

    客家人本居中原,自五胡乱华始,为躲避战乱,在漫长的青史中,一次次流徙入他省, 至今闽粤赣川桂黔湘都有客家人居住。人在异乡,自然是客。也就被人以客称之至今。可是一住几百年,此心安处是吾乡,并无北望长安的抑郁,失国犹太人的没齿不忘。以客边为家,是为客家。虽称客家,却也不知早年乡关何处,郡望何方。年深月久,客家成了一种籍贯。仅就广东一地而言,惠州,河源等东江流域,以及粤东的梅县,大埔,是客家人事实上的故乡。这些地方的人,讲的是客家话,吃的是客家菜,听的是客家地方戏“汉剧“(可见岭南本非汉)。本地土著居民原属百越,最初是被发纹身之人,因为客家人的到来,逐渐开化,并慢慢融入了客家人的村落。因此客家人的家,并非另外有主人。

    客家人本来自农耕发达的中原,早年的生活自是淳朴的男耕女织,与打渔经商的本地粤人颇有不同。因此广东三大菜系,粤菜与潮汕菜都多鱼虾,渔民卖不起价的小鱼小虾也做成鱼露虾酱。客家菜却是壮实的大块肉,大只鸡,干腌梅菜,浑然可亲。 客家菜之有别于粤菜潮菜,是客家人对面貌模糊的中原的怀念,在饮食中世代流传。那怀念不是撕心裂肺,泣血椎心,只在一茶一饭间,淡而泰然,月白风清。

    说客家菜,不能不提的当首推盐焗鸡。盐焗鸡的做法很简单,就是嫩鸡裹以油纸,埋在大锅小石子般的热粗盐里闷熟。因为高温逼住水汽,盐焗鸡不同白斩鸡水汪汪的柔嫩,也不以浸至仅熟,斩骨见血为美,而是咸韧坚实,鸡皮的脂肪更被热力迫干,略带烧烤的焦香。因为操作容易,广州街上卖盐焗鸡的很多,味道都不错,不必专程去客家菜名馆“东江饭店“大快朵颐。虽然当街叫卖的货如轮转,很难把鸡焗到皮脆才起锅。上大学时,旁边的菜市场有熟食小贩卖盐焗鸡,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粗盐,数十个油纸封层层密插。当然,盐焗鸡和其它广式烹鸡相似,对鸡的身份要求极高,须是皮软骨嫩的本地胭脂,西洋硕鸡则不可。除盐局外,还可水蒸。此水蒸与川菜那经过巧妙伪装的水煮并无一点相似之处,而是货真价实的淡水蒸白鸡,蒸熟后撕作几块,略点沙姜汁便可供大嚼。清水出真味,天然去雕饰。鸡的质地味道无遮无掩,半丝取不得巧。只有去农家开的饭店,请主人从屋后的草窝中捉一只食虫而肥的鸡,才有期盼的鲜醇。

    相传客家人初到岭南,苦无小麦面粉可包饺子,遂生巧思将豆腐中间掏空,填以肉馅,或煮或蒸或煎或炸,权充饺子贺新年。人人如此说,我却一直存疑。张骞通西域,乃始于在天竺国见到四川出的咸菜和竹子,可见汉时民间贸易已十分发达,远抵外洋。客家人南迁乃是汉后几百年,虽居于岭南丛山中,却一向吃苦耐劳,不吝跋山涉水。 区区面粉,怎会阻隔?何况黄豆亦非岭南特产,为何不选遍地皆是的米粉加工包饺子,却把“虾饺“,“粉果“让给粤人专美?酿豆腐的真实故事恐已不可考,酿豆腐是美味却无庸置疑。客家豆腐在淳朴的乡间人家,讲究自磨自制,方滑实香美。五花肉馅,干虾鲮鱼剁碎, 塞进切作三角形的豆腐中。就这样蒸熟,淋少许炼制过的酱油和麻油,便已香甜下饭。过油再红烧,使豆腐吸饱肉汁调和,更是锦上添花。若浸在鸡汤中,用小瓦煲猛火逼迫,热香四溢时上桌,浓鲜丰腴,味厚格高。

    岭南虽然地气温暖,四季长青,却也需要保存蔬菜以备不时之需。有蔗可以熬糖,有海可以煮盐,腌菜的味道由于风物特殊也复杂微妙起来。梅菜是客家人最负盛名的出产。梅菜是肥美芥菜半腌半晒制成,上品梅菜绝非灰头土脸,清水一淘竟金光灿烂,与绍兴油黑如乌木碎屑的霉干菜,宁波上海绿如碧玉的雪菜遥相呼应。梅菜整棵地腌好包装发卖,吃时须泡去咸味并切碎。梅菜喜油润,故多与重油之物同蒸。连皮五花肉水煮七分熟,炸至金黄,切大片排入碗中,中间填满梅菜,蒸二三小时,是为梅菜扣肉,肥美不可方物。肥鸭大鹅斩件略过油炸,铺在梅菜上蒸,比梅菜扣肉要体面得多。若嫌胆固醇太高,操作太繁,另有梅菜蒸肉,梅菜蒸鱼。五花梅头肉或切片或剁碎,与梅菜搅匀同蒸。这道菜非有惊人的忘性和鲁莽做不坏,最宜新手下厨建立自信或哄新任男友女友。选肥嫩新鲜草鱼段从中一剖为二,放在梅菜上,加酒和姜丝蒸熟,佐以丝苗新米,“柴门临水稻花香“的意境,就摆在饭桌上了。人皆以为梅菜只爱甘腴,却不知也可以清淡。梅菜炒芥菜,听上去象匪夷所思的组合,入喉却苦中回甘,清里透浓。佐粥送饭均上佳,只是知道的人不多。菜干是广东的白菜晒成,用以煲汤煲粥,是菜中火腿。“金银菜汤“但是菜干加新鲜白菜一起煮的汤,汤中要放腊鸭头或腊鸭胗提味, 瘦肉增甜。这等外乡人看来风马牛不相及的组合,由客家人在粗陶牛角煲中慢条斯理地炖三四个小时以后,会得到金黄明亮如琥珀的一碗汤。味道如何,尝过的人定难相忘。

    客家人在一粥一饭中习惯性地思故乡,虽然故乡在哪里早已没人知道——其实这也不重要。客家人的后代仍称自己是客家人。浮云游子意,落日故人情。怀旧本来就是一种行为艺术。给客家菜的浓郁蒙上一点浮淡的惆怅,甜蜜的忧伤,便如老酒般更有味道。

找美食,上78! 福州饱餐网络科技有限公司

关注我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