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喜欢,是有其“悲剧性”的“历史渊源”的。外祖父曾是殷商,她婚后一直过着“饭来张口,衣来伸手”的优渥日子,对她而言,厨房的炊烟犹如隔山的云雾,看不真切,也 无须去看。但是,外祖父在商场连续几次的摔跤,却使原本的金山银库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;外祖母的生活,也由云端跌到了谷底,拿着勺子为一家大小做羹汤,变成了每日不得不面对的俗务。不喜欢,却又不得不做;买菜时,又得量入为出,锱铢必较,当然也就享受不到烹饪的丝毫乐趣了。记忆力特强的我,在回想外祖母曾煮过什么菜肴时,脑子里竟是一片茫然的空白,努力再努力,也只是想起一道面目模糊的水蒸蛋;倒是笼罩在炊烟当中外祖母脸上那份沉重,像把锤子般,多年来一直搁置在我心口。
母亲喜欢烹饪,但却常为炊事所累。
蓬头垢面,只为了替炭炉起火。当黑黑的炭块在火焰里闪出红宝石般的瑰丽亮光时,邋里邋遢的烟灰,也肆无忌惮地粘得满头满脸。简陋不堪的炭炉,在“爱心”和“耐心”的助阵下,煮出了松软可口的白米饭,烧出了“芋头扣肉”等“奢华”的菜肴……一餐才过不久,又见母亲坐在炭炉前的小凳子上,添炭、起火、扇风,在淋漓的汗水里,开始为另一餐做准备工作。她老是忙、老在忙,在捉襟见肘的困窘里,利用慧心为桌上菜肴变新花样;在灰飞烟熏的不适里,利用巧手化腐朽为神奇。
母亲为我们几个孩子铸造了香喷喷的童年与少年,但是,不讳言,嗜食的我,不爱炊事,因为我不愿意臭汗淋漓地把宝贵岁月埋葬于厨房。我把炊事看作“避之则吉”的琐事杂务,我将炊烟视为将脸熏黄的“催化剂”。
婚后,我的厨房,不食人间烟火,洁净得像一片没涂果酱的白面包。有一回,晚上九点多回到家,门一开,便闻到了方便面那千篇一律的味儿,厅里,我的丈夫捧着一个大碗,对影成双,在那一刻,我的心,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刺痛,不是说“民以食为天”吗?我们的生活,为什么过得这么粗糙?
有了觉醒之后,我便洗手做羹汤了。不久,母亲到台湾旅行,给我捎回了由黄淑惠编著的食谱《中国菜》。一翻,惊艳;再翻,惊喜;三翻,爱不释手。食物,全都变魔术似的成了精致而又雅致、精美而又精巧的艺术品。鸡是鸡,鸡也不是鸡;鱼是鱼,鱼也不是鱼。翻着看时,啧啧惊叹。啊,原来呵原来,只要略施小技,稀松平常的日子,是可以过得灿然生光的。
自此,一头栽进炊事里,陶醉得难以自拔。我日日煮,在快乐的笑影中煮出满桌的五彩缤纷。然后,我在饭桌上,看到一双一双闪着快活笑意的眸子。
炊事,圆满了我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