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和朋友去吃农家菜,一盘炒螺蛳引起了大家的食欲。一时间,只听得大家啜食螺蛳的声音。看着朋友们吃得津津有味,我那根怀旧的神经又开始活跃了起来。
我以前是非常喜欢吃螺蛳的。小时候,我甚至为能吃一次炒螺蛳而无比的满足,那种感觉,并不亚于我吃了一次红烧肉。那时候的餐桌上永远是咸菜和爸爸自己种的一些蔬菜。我每次吃饭都要哭,嫌饭菜不好吃。妈妈对我的哭伤透了脑筋,认为这是一种不吉利的现象。
我哭是因为我不想吃桌上的咸菜,如果哪天有螺蛳吃,我的哭声就会戛然而止。我只要在饭碗里放几匙螺蛳汤,一碗饭呼噜噜没几口就吃光了。
每年的清明开始,就有螺蛳吃了,记得小脚奶奶说:清明螺,赛肥鹅。那时我没吃过肥鹅,所以认定螺蛳一定比肥鹅更好吃。
一年中第一次吃螺蛳,是在清明那一晚,农村人有一个规矩,有一样东西是在吃“清明夜饭”的那一晚必须吃的,那就是螺蛳。所以爸爸在清明的前几天,就买来了螺蛳,放在家里的钵碗里养着,在水里滴上几滴菜油,会有很小的螺蛳爬出来,换几次水,螺蛳就养得很干净了。清明夜再把螺蛳捞出来,用虎口钳子剪掉螺蛳尾部,就可以炒着吃了。在锅里放点菜油,等油热了,倒入螺蛳,“哗啦哗啦”的声音清脆响亮,隔壁人家听我们家在炒螺蛳了,也就知道我们开始在做“清明夜饭”了。
吃“清明夜饭”了,我会就着螺蛳汤先把饭吃光了。螺蛳汤可真鲜啊,和鱼汤有着同样的美味。填饱了肚子,我就和妹妹们比赛吃螺蛳了。准备一根缝衣针,把吸不出来的螺蛳肉从壳里剔出来。那团肉有韧性,有嚼劲,一个吃不出什么味,接二连三地吃才品出那特有的鲜味。小妹不会吸食螺蛳,无论我们怎么样教她,她就是不会。看着我们吃得不亦乐乎,她就很失落。所以我还有个任务是剔螺肉给小妹吃。小妹会很乖地对我说:“大阿姐,够了!够了!”现在,叫我大阿姐的那个人已在香樟树下睡了六年了,再也不会醒来了。
吃完了“清明夜饭”,家家户户的孩子们一人捧着一个碗,把螺蛳壳往自家的瓦楞上撒。江南水乡的春夜里便会唱起一首首美妙动听的歌,大大小小的螺蛳壳被孩子们撒在瓦楞上,螺蛳和瓦楞的碰击声,是一首极好听的歌,大把大把的螺蛳壳撒在瓦上的那一刻,声音响亮而热闹,气势也颇宏大,大多螺蛳壳在瓦楞上待住了。有几颗壳过了好久还会从瓦楞上咕噜噜地滚下来,声音清脆而孤独。甚至半夜里,睡梦中还会有螺蛳壳滚着的声音。当我长大了学到《琵琶行》中那句:“大弦嘈嘈如急雨,小弦切切如私语。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。”我就会想起清明之夜螺蛳和瓦楞唱响的歌。
我问奶奶,为什么要把螺蛳壳撒在瓦楞上,奶奶说:清明过后,天开始热了,害虫也开始生长了,瓦楞上有一种叫“瓦刺”的东西,会钻在人的衣服上刺人的,但是把螺蛳壳撒在瓦楞上,“瓦刺”就会乖乖地躲在螺蛳壳里,不会出来刺人了。我没有被“瓦刺” 刺过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螺蛳壳的功劳呢?小小螺蛳壳,承载着人们祈求一年无疼无痒、无病无灾的愿望。
现在,我已不大吃螺蛳了,因为现在已没有了螺蛳生长的良好水质。有几次,我在卖螺蛳的摊位前举棋不定,尽管卖螺蛳的人说,螺蛳是从鱼塘里摸来的,但我还是默默地走开了。螺蛳的美味已在我的记忆中沉淀了。
螺蛳壳撒落在瓦椤上的声音,再次萦绕我的耳际,如一首难忘的歌。那歌声里,蕴蓄着寻常百姓的心声,仿佛在唱:愿岁月安泰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