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“春”字而言,春节只是徒有其名,接踵而至的情人节,倒是货真价实地春情而且荡漾。春节是中式的,情人节是西式的;春节是小农的,情人节是小资的;春节是家庭的,情人节是反家庭的———好在,“节沟”间还有“吃喝”二字心有灵犀地隔座送钩,得过且过,故此二节向无多大的过节。
不过,世有年夜饭,原本却没有甚么情人节大餐。只因是日并非公众假期,情人节活动又止限夜间之琉璃世界进行,月上写字楼,人约晚五后,碰巧,这正是一个即将开饭的钟点。作为吃喝活动的惯犯,情人在情人节之夜面临着选择最佳作案地点的严峻考验,事实上,考验早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就已开始。相比起来,鲜花和巧克力还不算考人,最伤脑筋的乃是烛光晚餐,因为平日吃惯吃熟了的地方在这个晚上大部都变成了禁地。麻辣烫?俗!生猛海鲜?不!大排档?俗不可耐,想也不要想。要不,玩个另类,给点创意,吃蛇怎么样?哼哼,这个嘛,你不会不知道。
“爱人赠我巧克力,回她什么赤炼蛇”的恶果,就只能是“由她去罢”。
选来选去,最后皆携手直奔西式餐厅去也。倒也并非因情人节本乃西俗以求原汁原味之故(劳动节亦西俗也,而且据我所知并无附加任何吃喝活动,我等还不是拥入各种中西餐馆照吃不误?),盖因西式餐馆里通常灯光昏暗,情调暧昧,不能不成为情人节晚餐之惟一的选择。这一点,习惯了明火执仗的中式馆子不服不行,就算是熄了电灯点上蜡烛,非但无助于浪漫情调的营造,反而会令食客心中顿生“趁黑端上一盘声称是野生实则是人工饲养的甲鱼”之疑云。
当然,西式餐馆作为情人节晚餐的垄断经营者,做生意并不可一味靠“黑”,黯淡的灯光只是浪漫情调的一部分,剩下的统统交给文字。
要把情人节晚餐的文案做好,绝不比把菜做好更容易。例如,“石烧”(Stone Grill)这种流行的西餐吃法,到了情人节晚餐上就得做点手脚,通过文字的润饰而获增值,使宾主俱欢。香港某饭馆,就曾以“海枯石烂”为主题推出一系列情人节石烧大餐。再打个比方,像蚕蛹这种传统蚕桑之乡的常见食物,爆炒也好,椒盐也罢,最好易名为“春蚕到死”。凡惠顾者,皆附赠红烛一对,以“蜡炬成灰”作为甜点,欢迎自带泪水。
依我之所见,情人节晚餐的文案至少应具备以下两大要素:第一,甜蜜;第二,肉麻。甜蜜———包括巧克力在内的各种甜点自不消说,至于肉麻者,除了主菜必以荤食,倒也不必过分忠于原著地在肉食中添加麻辣的成分。事实上,情人节晚餐在材料上并没有什么特别,面包还是那个面包,牛排还是那个牛排,噱头都在名目,因为当晚的大部分顾客,吃的就是文字。
情人就是这样,平素靠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维生,却还嫌不够,所以包括餐馆以及写字者在内的各有关方面,都有责任帮助他们在情人节晚餐上共同达到高潮。这个活儿现在又称“文字料理”。台北的李欣频小姐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,写了一本名叫《情欲料理》的书,以她拿手的方式处理了一大堆充满荷尔蒙气息的中西菜肴,其中一份“情人节大餐”,皆以经典爱情电影命名:
征服情海———疯狂雪莱酒
人约巴黎———法式可颂面包
红色情深———迷乱罗宋汤
布拉格之春———缠绵沙拉吧
芭比爱情盛宴———销魂蚀骨肋眼牛排
爱你九周半———情趣水果盘
罗马假期———深吻冰淇淋
Coffee or Tea——罗兰·巴特恋人絮语杯
调动一切积极因素,巩固“恋爱状态”以及对“恋爱状态”的想象,情人节晚餐在功能上就是如此,就像罗兰·巴特在《恋人絮语》所说的那样,“一旦决定舍弃恋爱状态,恋人便会忧伤地感到远离自己的想象。”
就事论事,我认为最后一道饮品之名借得最好,真个是“法海”无边,回头便是左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