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爱吃苦瓜,特别是广东、海南的“白灼凉瓜”,简直百吃不厌。
白灼凉瓜,就是开水稍加漂煮,捞起直接沾生抽(一种颜色极淡的酱油)吃的苦瓜。广东人把苦瓜叫做凉瓜,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。一是苦瓜有清凉去火解毒的功效,根据作用称凉瓜。《本草纲目》就把苦瓜作为药物加以记载。二是苦字听了可能有点倒胃口,影响食欲。改成凉字,听起来就舒服得多。广东、海南的苦瓜,都是肥硕粗大,肉厚皮亮,看上去好像财大气粗、膏满肠肥的老板。味道也没有其它地方的苦。不知是地理气候的原因,还是沿海开放地区经济发达所致。
苦瓜不是所有的人都乐意吃的。不吃苦瓜,恐怕不单是饮食习惯的问题,很可能还与其他一些什么有关。清苦的文人,一般都好吃苦瓜。大概苦瓜的味道,颇能符合他们的心境。
苦,也是一种境界,但不是谁都乐于追求的。苦瓜先苦后甘,苦过之后,有一种清爽。如果一路苦到底,甚至越吃越苦,就是最清苦的文人,恐怕也不想吃了。不过,也有特例,湖南安化山区,就喜欢用苦瓜和一种苦谈干鱼同炒,苦上加苦,苦成一堆。我想其中道理,很可能是由于山区土地贫瘠,经济落后,因此用这种苦上加苦的办法,来激励发奋图强的志气,起臣薪尝胆的作用。
历史上吃苦瓜最有名的人物,当首推明末清初的画家石涛。石涛是有开创性的一代宗师。他自号苦瓜和尚,餐餐不离苦瓜。甚至还苦瓜供奉案头朝拜。他对苦瓜的这种感情,与他的经历、心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。石涛生明朝末年,十五岁时,明朝灭亡,父亲被唐王捉杀。国破家亡,石涛被迫逃亡到广西全州,在湘山寺削发为僧。以后颠沛流离,辗转于广西、江西、安徽、江苏、浙江、陕西、河北等地,到晚年才定居扬州。他带着内心的矛盾和隐痛,创作了大量的精湛的作品。最为人推崇的,是他画中那种奇险兼饶秀润的独特风格,笔墨中包含的那种淡淡的苦涩味。一种和苦瓜极为近似的韵致。近代齐白石、黄宾虹、张大千、潘天寿等画坛巨子,无一不是从石涛画作中吸取营养。假如没有苦瓜,现在的中国画,也许要不同一些。
吃腻了鸡鸭鱼肉,吃得心口发闷喉咙直堵,吃得头昏脑胀晕晕乎乎的人,只要几片苦瓜一吃,就能回复平和,回归清醒。那些被权力地位、名誉金钱弄得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,忘记了自己到底姓什么的人,除了让他吃点苦头,恐怕没有其它办法可以使他清醒。现在新名词甚为流行,“效应”即是其中之一。我们也不妨把这种现象,称之为苦瓜效应。
苦瓜不应该只是平民的食品,或者清苦文人的专利。清苦的人,不太清苦的人,不清苦的人,很不清苦的人,极不清苦的人,大家都适当吃一些苦瓜,还是大有好处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