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州

南北甜咸之争杂谈

老饕侃吃

    说到江南吃食,常见人皱眉说甜。汪曾祺老爷子辩云,苏州菜只是淡,无锡菜才是甜。身为无锡人,这点是要点头的。苏州尚清淡,如丝衣仕女,甜也只在点心上,无锡是一直甜到各种菜里的。其来源就不大清爽了。逯耀东考证说,上海菜浓油赤酱,来自安徽;又爱咸,是来自宁波。无锡菜有许多是师法上海的,但又比上海显著的甜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。
  
  我小时候吃惯无锡菜,身在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,对甜没感觉,去了上海只略觉淡,等奔走四方,才乍然明白无锡菜有多甜。比如,我在南京、扬州、宁波吃汤包,总觉得其汤清鲜但缺些什么,后来才想起是少了一味甜。在无锡,卤汁豆腐干都是甜的。无锡家常烧菜,红烧白炖断然是混不得的。红烧就是红烧肉、糖醋排骨、红烧鱼、肉汁酿面筋之类,白炖就是鸡汤、冬瓜排骨汤之流。前者浓甜,后者淡鲜。所以吃饭时须小心,沃了红烧肉汁就再不能浇鸡汤,不然咸甜打架,其味幻化扭曲,让人受不了。
  
  无锡人吃汤圆,有咸馅与糖馅之分。咸馅者红烧肉圆为馅,糖馅就花样多些,猪油糖拌菜、芝麻、豆沙。重庆人来无锡吃汤圆,我先还惴惴,担心人家吃不惯无锡人的甜。不料人家吃了豆沙、芝麻,怡然自得;吃了猪油糖拌菜,开始大惊小怪;再吃了一口肉汤圆,如见蛇蝎,跳脚大叫:“怎么你们汤圆有肉馅?!还是咸的?!”
  
  重庆以至川中,虽然以麻辣著称,但甜起来也着实了得。冰糖红苕圆、冰汁荷花桂圆这类清甜的,糖醋鸡这类江南也有的,倒不足怪。但锅巴三鲜、荔枝肉片这种荔枝味的,我初见便有些发呆了。而且川中味重而烈,所谓辣起来胜过麻辣烫,甜起来胜过三合泥,什么味道都敢往一起搭配。咸甜之别,在川中厨娘大手笔来说不过小道,可以随便逾越的。苏轼出自川中,曾经爱吃蜜蜂——把蜜蜂一口吸干,躯干扔了。而且被和尚招待了蜜汁豆腐,也能大快朵颐。真让我汗颜。

  说到锅巴三鲜,别有一种。唐鲁孙说以前国民党陈果夫发明过一道菜,鸡汁番茄青豆虾仁,红白绿黄做一处熬成汁,去浇锅巴,号称“轰炸东京”,酸甜咸香,尽在一处。我后来吃过一次,没品出鸡汁味,可能是精简版,又或者番茄味重压了鸡汁。但也确实咸甜并作。得提一句的是,这菜也出在重庆。
  
  《梦溪笔谈》里说“大业中,吴中贡蜜蟹二千头。又何胤嗜糖蟹。大抵南人嗜咸,北人嗜甘,鱼蟹加糖蜜,盖便于北俗也。”我一听“蜜蟹”二字,只好感叹真是重口味无边无际,蟹都能蜜了,想象其味都满嘴发麻。又看见“南人嗜咸,北人嗜甘”,只觉得当头挨了一棍,想无锡的糖醋、四川的荔枝味、广东的糖水,居然都被北方打败了?后来朋友解劝说,沈括写《梦溪》时,北方还多游牧民族,嗜好乳制品。如此想想,倒还罢了。北方的各种奶油制品,许多都是元、清带来,比如唐鲁孙所谓奶油炸面果子的勒特条。又说李鸿章女婿曾经教回民馆做“三不沾”,工序颇烦,我记不清,只似乎是如何如何把鸡蛋面油炸出来的甜点。以前自己做甜品时,最知道其过程:无论提拉米苏还是咖啡慕司,以至于所有甜点,不可少的工序是拼命的打蛋或打奶油打到发泡。蛋、乳制品、面粉和糖本是天作之合,所以北方游牧爱吃甜,也算得其所哉。有北京朋友说,甜面酱也和满人饮食有关。盖甜面酱和饽饽有关,上好的饽饽都拿来晒酱的,而饽饽和甜粥又是满族推广流行起来的。当然只是一家之言了。我在新疆喝到过一种奶茶,奶香里加咸味,甜咸混合,味道奇妙得很。
  
  当然,北人嗜甘、南人嗜咸大概属于旧事了。汪曾祺曾经感叹北方人非不爱甜也,以前日子穷,所以糖少。又说北方老阿姨都爱喝个白糖水。以前精糖是难得的,所以薛宝钗送林黛玉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属于极大的面子,西门庆拿着个蜜腌酸梅都敢跟应伯爵等人炫耀。我外婆说南方以前没有好砂糖,做红烧肉就只好劈些老甘蔗进去——甘蔗的好处是既提供了甜,又不沾锅。我外婆她老人家认为甘蔗和好酱油能营造最好最天然的红烧氛围,盐糖都等而下之了。
  
  买菠萝吃,妈妈总爱用盐水洗过一遍,名曰消火去毒。我妈的新加坡老板曾经认为热带一切水果都有毒,必须盐洗之。实际上菠萝、荔枝过了盐水之后,洗了厚腻,确实清甜可口,像小甜甜变了费雯丽似的忽然就飘渺虚远起来。现在去沿海吃烧烤海鲜,重咸之味,又流行挤些柠檬汁橙汁下去;点饮料,又见得到咸甜交加的“咸柠七”。所以咸甜这两味勾心斗角、欢喜冤家,终究是分不开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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