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到“小站”这个地名,是在历史课本上,袁世凯小站练兵。似乎当时取消粮票和定量供应已经有一阵子了,南北货物流通也开始通畅起来,“小站米”一路向西南前进。彼时还少有超市这样的物体,我们市中心的百货公司,还停留在天花板底下架设了好多铁丝回路的时代,账单用铁夹子夹起来,从铁丝上刷一下飞到收银柜台,生意好的时候,铁夹子飞来飞去的呼啸声和碰撞声,蔚为大观。现在想起来,还真是怀旧。像“小站米”这样的高级米,多半都是在百货公司的类似礼品柜台才能看见。菜市场街道边有浓郁陈年菜油气息,满屋子总是蒙在白乎乎面粉里的粮店,是不会有这样袋装真空的米卖的。
(小站米在曾经各种文艺作品中也是反复出现,成为“好米”的代言)
于是“小站”这个名字在我这里,就同时和看上去十分高级的米,还有袁世凯联系到了一起。后来就有亲戚送了一包来,本来我父母还打算转送出去,但是我很雀跃地要求煮一顿来吃,尝尝袁世凯练过兵的地方,种出来的米怎么样,尽管历史书上对他评价颇低。那是第一次煮北方米,谨慎起见多加了一些水,结果煮出来有些烂,让我很是失望。不过后来水量合适了,煮出来的饭,黏性太大,家里人也不怎么喜欢,尤其是我妈,直接就说这个米以后就用来煮粥好了。
(不知道为什么,总觉的这样的吃法最香!)
吃惯了南方出产的细长颗粒腹部发白的米,吃北方短短粗粗肚腹透明的米,会有冲击感,太油,不够松散,不够清爽。反之亦同,吃惯了东北大米的人,哪怕是吃最好的泰国长粒茉莉香米,或者广东丝苗米,还是会觉得口感差异太大,太枯,不够滋润,不够绵密。水土对于稻米的品种还是有极大的决定性的,以淮河为界,北方大多种植的是粳稻,而南方主要种植的是籼稻。据说籼稻更接近于原版的野生稻谷品种,粳稻则是变异的结果——恐怕也是橘南北枳的道理,只不过这两种稻米很难分出高下,口感问题是个“趣味无争辩”的审美问题。也有不少南方地方,东北大米因为生长期长而更加流行,人们认为这样种出来的米更有营养。
我曾经在一个展览里见过4000年前长江流域出土的稻米,基本已经碳化,但还是让人内心激荡不已。多少年来,祖先们就靠这种看上去颇不足道的植物一路繁衍!不过细数起来,以稻米为主要作物的南方,在远古年代是很吃亏的。单一作物无法抵御灾害,也无法提供很多饲料畜养牲畜,要摄入肉食只好依靠渔猎。倒是北方气候温和,有黍之类的作物支撑,还有足够的粮食给牲畜吃,后来还开始种植西亚传来的小麦,不缺粮食也不缺肉食,开创出一以贯之的灿烂文明。而南方虽然也时有文明的火花绽放,但应对天灾的能力太弱,火花绽放时虽灿烂但消弭得也快。稻米虽然好,但开展多种作物并行还是更可靠,就好比买股票时,所谓的专家们都会建议不要把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。如今许多人为之鼓与呼的生物多样性,也是一样的道理。
说起碳化的稻米,不小心想到唐代颇为流行的“青精饭”,二者外形上略有接近。彼时汉代风行的求仙问道之风仍然盛行,看各种后代评书话本里,袁天罡、李淳风的出镜率有多高,大概也能窥见当时风气。“青精饭”乃是用南烛树叶煮出的水浸泡粳米,讲究的还要经过“九浸九蒸九晒”,最后制成的饭粒颜色深青入乌,一粒一粒很小,吃的时候用开水煮滚食用,乃是道家养生名品。按照杜甫的说法,“岂无青精饭,使我颜色好”,貌似应该比较养颜,也不知是否“浓缩的就是精华”。现在江南不少地方,清明时节还会做来吃,而且直接管南烛树叫做“乌饭树”。至于这种乌青的米饭是不是更有养生价值,从复杂的蒸泡晒加工程序来看,营养可能在过程当中要损失很多。但没有科学数据,也只是我的妄测而已了。
(东北大米适合各种的烹调方法)
东北大米的优秀代表应该是“响水米”,一公斤能卖到上百元,比起普通的大米,不能说身价百倍,不过几十倍总是有的了。据说这种米唐代的时候就是渤海国献给唐朝的贡品,后来历朝历代做了好多年贡品。现在“响水米”是人民大会堂的宴会用米,自己不买又没有机会赴国宴的话,估计是没有机会食用这种传说中的米了。另外一种米按照方位来说,也在东北,就是不知能否叫做东北米,不过可以肯定绝对属于粳米,也就是日本最著名的越光米。一样也是粗短身材,用来做寿司最佳。我没有吃过日本原产的,不过看了某著名博客的推荐之后,邮购了一包引种到大凉山种植的“喜德之光大米”,包装上很可爱地印了两位彝族农民的头像,乃是这包米的负责人。这种米比“响水米”要便宜些,不过价格一样会让勤俭持家的老一代主妇备受惊吓,4公斤左右也要100元。可惜第一次煮,又重蹈小时候煮小站米的覆辙。后来米水配比合适之后,果然口感非凡,油润非常。光吃米饭就很清甜,很轻易就饱了,因为实在太润泽了。
(泰国米流行的过分,但是可不能多吃)
这并不是说南方的籼米作为粮食就很失败,一样有很多人热爱那松散清淡的口感。虽然泰国的茉莉香米现在已经有些流行得过分,不如小时候吃起来那么香而弥远,而广式的丝苗米在北方更是完全不知道哪里有零卖,恐怕只能去饭店里吃。但还是有很多菜肴和米饭的做法,用东北米油超足的大米来配就是不行。比如煲仔饭,只能用清清散散的丝苗米来做,才能更好地吸饱腊味的油香,用东北粳米来做就会太腻。而东南亚菜式,就更是只能配长粒的香米。不拘红绿黄的咖喱酱汁,如果浇在粗短圆粒,还过于黏密的粳米饭上,就是视觉感受上,也不如长粒米饭好看。倒是日式咖喱,与矮个的粳米更搭对一些。